新城舊味：法蘭克福的新老城區

冰淇淋色調的外牆、灰色石板岩牆壁和綴以紅砂岩的細節，勾勒出一列面向雞禽廣場的山形牆房屋面貌。廣場中央矗立著紀念諷刺作家Friedrich Stoltze的宏偉噴泉；博物館的窗戶展示了德國詭異民間故事《蓬頭彼得》的場景。Steiff玩具店門外放有巨型長頸鹿絨毛玩具，正好奇地注視著路過的行人，教堂的鐘聲則在空中迴盪。

這是德國金融之都法蘭克福寧靜平和的一刻，數條街之外的大教堂昂然聳立。我卻有點思緒紊亂，剛在不久前，我的導遊、來自建築公司Guiding Architects 的前建築師Paul-Martin Lied向我展示了一張舊照，正是我們所在的廣場80年前的模樣。

相中一片頹垣敗瓦，所有建築被完全炸毀。雞禽廣場只是法蘭克福「新老城區」的其中一隅。原本的市中心在二次大戰時被夷為平地，其後進行多次重建。

這裡昔日是法蘭克福人口最稠密的地區，半木材搭建的房屋在密集的街區緊貼而建。Lied告訴我：「街道非常狹窄，兩側的人甚至可以在房屋之間握手。」

新老城區於2018年正式向公眾開放，象徵這區已復活重生。充滿歷史感的外牆與現代裝潢互相融合，新的窄巷和庭院則忠於老城區的古老原貌。究竟是如何將新城賦予昔日情懷，而又沒有一點仿冒感？

城市建築一直努力在功能性和設計之間保持平衡。然而老城於1944年被毀於一旦，重建時只能以功能為先，設計為次。Lied憶述：「50年代時我還是小孩，那時每個人都刻意想忘記轟炸的慘痛經歷，而建造樓房則成為當前急務。」

新老城區周邊目前仍可見當時努力的痕跡，在羅馬廣場風景較遜色的一側，並列了不少具功能性的公寓。即使如此，底層的紅砂岩外牆，與上層的白色粉刷牆面比較，依然鮮明突出。

Lied解釋：「傳統上，法蘭克福建築慣於採用紅砂岩，從東邊的美因河運送到來實在方便。」

德國在戰後開始反思歷史的教訓，不惜棄用象徵民族性的半木材搭建山形牆房屋建築風格。

而隨著時間流逝，法蘭克福逐漸現代化及富裕，大家又開始重新緬懷老城區。那座野獸派風格的技術市政廳辦公大樓一直不得人心，結果被拆毀。2007年，法蘭克福市議員最終同意重建老城區。

大部分房屋已隨時日崩塌，要重現過去情懷殊不簡單。部分歷史建築備有詳細紀錄，總算能大致回復昔日舊貌。可惜不少已無從考究，只好採用另類修復：創意還原。

市政府邀請建築公司參加修復比賽，將山形牆房屋結合現代手法重塑及還原，協助創建新老城區。比賽規定，必須保留建築地下的紅砂岩外牆和山形屋頂等傳統細節。

結果共還原改建了15座建築和設計出20座全新的山形牆房屋，星羅棋布於區內，和諧融合法蘭克福的過去與現在。

法蘭克福旅遊局 導遊Tommy Jepp 告訴我：「現在的 舊城區浪漫得多。」他解釋，新老城區部分半木材結構在以往多被灰泥或石板岩覆蓋，並不顯眼。他說：「但我們現在喜歡看到木材結構。」

當中以「黃金天秤」(Goldene Waage) 尤其矚目。這裡昔日是商賈住宅，鍍金的半木材搭建外牆由建築師Jochem Jourdan精心築構。建築物一角伸出一隻手臂，握著與房屋同名的黃金天秤，高懸於一家人氣咖啡館和博物館上方。 毗鄰一座炭灰色建築，幾乎被天然石板岩磚覆蓋，仿效傳統的石板岩屋頂，做出猶如犰狳般的鱗甲質感，以現代手法 詮釋過去。

在新老城區的街道漫走，會發現重新還原和新設計的 建築毫無違和感。柔和的色調與無縫的鋸齒形屋頂完美融合，整個區域感覺親切，如實反映了法蘭克福的進步精神。

不少反對者當初對修建新老城區甚為抗拒，既擔心兩億歐元的高昂重建費用，又深恐會成為不倫不類的主題樂園 —這是討論中經常出現的形容詞。

這種顧慮並非無因，若新老城區落在庸者之手，不難想像會淪為遊客至上的商業區，到處充斥無數家千篇一律的紀念品店和穿上民族服飾的導遊。幸好，這裡最終仍屬於這座城市及其居民。山形牆房屋用作住宅，精心策劃、租金合理的商舖則是獨立設計師的精品店及酒吧，四周也找不到鑰匙扣紀念品或明信片。

當然，這裡仍是遊客朝聖的景點。居民也如常途經此地前往金融區和高聳的法蘭克福大教堂，或是前往以黃砂岩 建成的後現代風格席恩美術館。

Jepp指著Steiff店外那隻巨大的長頸鹿絨毛玩具， 笑說：「他們放了這個玩具，看來像主題樂園嗎？老實說， 我才不在乎。」

新老城區到底有沒有改頭換面？隨著我逗留的時間 越長，對這個問題就越不關心。這裡絕不是純粹複印過去的復刻版，或是以假亂真。

不論是個人層面，還是整個城市， 大家都悉力以赴，去協調過去與現在。置身法蘭克福這個 區域，仍深深感受到戰爭的創傷和民族認同等複雜問題。

我想起了轟炸後的老城照片，居所被摧毀瓦解，但新 建築卻不斷從破碎瓦礫中拔地而起。歷史的重要性、個人需要、國家創傷，以及渴求進步，都在這小區不斷衝擊磨合。這是新的老城，也是古舊的新城。我想這一次，它會一直 永存不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