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亡母大約在40年前寫了一篇文章,投稿給荷蘭一份現已無人認識的英語僑民
雜誌。
文章標題是〈新移民母親〉。當時母親年輕而漂亮,在文章內更自謂「曾接受良好教育,衣著得體」。可是,她卻在文中慨嘆,因為自己無法正確發出荷語的「R」捲舌音,令她的大兒子(即是我)在人前感到難為情。
1976年,父親從倫敦被調往荷蘭工作,於是我們舉家遷居。「突然之間,我們不再貧窮,」母親寫道。「我可以在麥當勞為Simon舉行生日會,然後再招待小朋友在家裡看電影。可是兒子卻猶疑起來,怕我會於人前失禮。我答應他到時會小心謹慎,不問多餘的問題,並準確發出『oo』和『ee』的音調。他終於同意邀請七個八歲小孩來家裡參加生日會。」
結果,她如此記述:「真是失禮,大夥兒表示從未參加過這樣的派對,他們的派對完全不是這樣的。」母親在情急之下,開始說起英語來,最後派對在一團糟之中草 草收場。
作為在異地長大的「第三文化孩子」(英文簡稱TCK),我也讓我的兒女承受相同的經歷。2002年,我以60,000英鎊(60.8萬港元)在巴黎買下一個公寓單位,從此在花都安居樂業起來。不久之後,我結識了一位從美國來的漂亮同事;我倆至今仍住在那裡,還育有三個孩子。這當然是令人欣喜的,可是我也曾擔心,身為第三文化孩子,對他們所造成的破壞,會比一般人的家庭生活更甚。
身為一名TCK,或是養育TCK兒女,往往令人感到困惑。由於小孩會反過來教導父母認識當地的語言和文化,正常的親子關係亦因而顛倒過來。記得有次我去日托中心接女兒Leila(當時她兩歲),問起保姆她有沒有說法語,那女子隨即表示:「有啊!前幾天我們說起『cuillères』(湯匙)時,她全都明白。」
說時遲那時快,Leila蹣跚地從遊戲室的另一邊走過來;她一直在聽我們的對話,以備在必要時出手拯救說得一嘴蹩腳法語的老爸。她邊走邊向我大叫「Thpoons!」試圖告訴我那個法文詞語解作湯匙,真要感謝這個乖女兒。現在,每當我在公眾場所開口說話,我的孩子都感到尷尬萬分,如同我當年聽到母親說荷蘭語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