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：新舊回憶錄

大家總說我對「時間」有一份執著。我愛迎接每一個新月份的開始，也會清楚記得重要往事的確切時間。準確地說，我在96個月前從上海移居香港。整整八年前，與我居滬的年期相同。

這次重訪上海，感覺截然不同，不是因為旅程苦短，這感覺並不新鮮；也不是因為我毋須接受入境隔離，這亦已成明日黃花。這次感覺截然不同，是因為我在城市裡、在人群中感受到一股新的活力。經過波譎雲詭的2022年，2023年的上海瀰漫著一股積極樂觀的氛圍，人們相信機遇重新湧現，是時候大張旗鼓，透過各式活動作招徠，重展一呼百應的魅力。街上的每個人，都散發著躊躇滿志的氣息。

我也感染了這股情緒，急欲扳回平白浪費了的光陰，特別是我的家人均定居上海，我自然更珍惜與他們共處的時光。我希望能夠與雙親、兄弟姊妹，以及兩個十多年來一直在上海長大的姪兒，一起細味這個讓我見識到何謂嘗新和機遇的城市。

我當初移居上海只為轉換環境，儘管我在一些世界大城市生活過，想不到這兒竟改變了我對城市的想像；事隔多年，這個印象仍深深烙印於我腦海裡。那時的上海是個新興城市，以恍如追趕著自己的步伐急促發展，永遠都有新目標要追逐，而我和當時剛認識的朋友也是懷著這股熱忱向前衝。每一天均有新工作要完成，每一晚也會去體驗這座城市 ：總有新鮮事等待你去發掘，總有新面孔要你去認識，而我們也全力以赴。

我希望這次回來，能重新發掘這些熟悉的體驗。但我最渴望的是重臨舊地標，一睹其新面貌。漫步外灘，我憶起仲夏夜裡在新開的酒吧盡興後，帶醉於江畔蹓躂的歲月。那時的外灘，夜店恍如兩後春筍，當族新的酒吧慢慢變成一道尋常風景後，又會有更光鮮、更時尚的夜店取而代之，吸引貪新鮮的夜貓子朝聖。時至今日，上海的變幻無常，依舊是其魅力所在。

初訪外灘，十里洋場的璀璨夜景會讓人看傻了眼，再轉頭眺望對岸的陸家嘴一座座造型奇特的摩天高樓，教人一瞬間懷疑自己身在夢中，這種感覺千金不換。你不用懷疑，眼前的景物真實存在，它是上海最繁華、最摩登的一扇櫥窗。無論重遊多少次，這道風景永不褪色，我儲存在相機中的一幀幀新舊相片可以做證。

我沿著昔日喜愛的散步路徑朝北外灘進發，踏上距離北京東路不遠的圓明園路。這條代表舊上海的鵝卵石路自上海外灘美術館開幕後煥然一新，沿途盡是裝潢時尚的餐廳。我走向南蘇州路，經過乍浦路橋和酒吧食肆林立的古雅江畔，抵達著名地標五星級酒店上海大廈。這幢原為地產大亨沙宣爵士的物業建於上海風華正茂的1930年代，是装飾藝術風格的傑作，亦是上海最早期的摩天大樓。最後，我在外白渡橋折返外灘。站在吳淞河與黃浦江匯流的江口，看著建築物映在粼粼江水上的輪廓，我的思緒游走於上海的逝水年華和我的回憶之間。往事並不如煙，也許身在上海的朋友早就學會活在當下，但我還是覺得意難平。

結束這趟外灘故地重遊之旅前，我特地拜訪了東海咖啡館（滇池路110號)。這間上海現存最古老的咖啡店，歷史可追潮至1934年。它在幾年前重開，以類似啤酒杯的有耳瓷杯盛載咖啡款客，杯身還印有老上海的舊風景。店丙坐滿穿戴得端莊體面的老奶奶和老爺子。看著一張張老上海人的臉，我有感而發，禁不住在餐巾上書寫：「要說我在八年後對眼前景物感到訝異，那他們對自己老家的現況又有何感想？」

我來到龐畢度中心設於上海西岸的分館。這一帶沿路皆是博物館和展覽場地，是上海藝術產業的搖籃；當年，數碼藝術先鋒TeamLab就在這裡初試啼聲，舉辦了一場劃時代的展覽。現在，這支藝術團隊已開設永久藝術館，在上游一隅扎根（花園港路100 號）。然後我在視線的一隅發現新大陸：浦東新區的前灘國際商務區，立時動念乘地鐵到前灘太古里露天購物商場。太古里於2021年底開業，是寵物友善商場，並雲集國際一線名牌，包括內地甚至全球獨家旗艦店，規模龐大。說到規模，上海的發展項目可是數一數二的。

但話說回來，上海的購物地圖又怎少得了傳統民居「石庫門」的活化項目？張園坐落歷史悠久的中心地帶，原為私人院落，於1800年代開放予公眾使用，原有的舞榭歌台，現已成為縱橫交錯的商店街。2008年，我就在這裡跟友人擠在人龍中，只為花幾塊錢一嚐燙嘴的生煎包。現在，這裡最受歡迎的倒是Gelato Dal Cuore盛惠人民幣38元一球的蔥油伴麵味雪糕，以及由星級建築師Neri&Hu設計的藍瓶咖啡分店，同一處地方，同樣是見首不見尾的人龍，只是守候的已是截然不同的新事物。

從新近落戶於上海中心大廈（中國最高的摩天大樓）120樓的 J Hotel Shanghai Center往外望，我難以相信自己竟能俯瞰毗鄰同樣比天高的金茂大廈、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和東方明珠電視塔。當日難得天朗氣清，萬里無雲，我極目眺望，看到高樓大廈的繁榮景致，一路延伸到遠處的崇明島。

我思索著上海不斷湧現的鴻圖大計，如何讓文化傳統推陳出新，為這個再度洋溢朝氣的城市勾勒新面貌。上海早已是個成熟的都市，而我亦不再是當日與友伴到處找樂子的女孩了。當年來自世界各地的好友雖已各奔前程，但我內心仍惦記著那段萍水相逢的歲月，以及那份永不褪色的情誼。昔日我們都天真好奇，對周遭一切不知饜足。當下我居高臨下，此情此景都教我有點手足無措。昔日的回憶紛至沓來，縈迴不散，但又帶點近鄉情怯。

(再次）告別上海，總是讓我感歎旅程苦短，越是倒數著日子，愁緒越是揮之不去。也許，我對時間的執著，只是鄉愁的一種投射。也許，身在上海，本就應該活在當下，而不該追憶已流逝的時間。也許，過去與現在互相交纏、緊扣，才是真實的上海。她同時擁抱新與舊，無分彼此，我也應該向她好好學習。

離別在即，我走訪了充滿花都氣息的復興公園，散步途中，一頭小貓尾隨我穿梭於玫瑰園中，含苞待放的花蕾提示春回大地。我看到一台無人的旋轉木馬不停地徐徐轉圈。不要緊的，年華雖逝，遊樂場始終是遊樂場。

韶光荏苒，無論我在還是不在上海，她都會長存我的心底，默然相視，寂靜喜歡。

影片：Emily Chu

上海新遊: 以嶄新角度，全新方式，領略熟悉的上海。

步遊滬江

貫通前法租界的衡山路，依然是上海一道最迷人的風 景。Hengshan 8 是區內一家新開業的食肆，設有不少 露天雅座。沿桃江路和東平路漫步，可感受到這個新興 購物區的熱鬧氣氛，當中的HAO Market 好市更是潮人出 沒的熱點。

新外灘風景

浦東陸家嘴新建成的海濱步道，是欣賞浦西日落美景的 好去處。不妨在江畔的餐廳小酌一杯或飽餐一頓，又或 騎單車欣賞濱江景致，或只是四處閒晃，觀看流動的城 市風景，也是賞心樂事。

藝術新風

由建築事務所Ateliers Jean Nouvel設計的浦東美術館 於2021年開幕，透過與海外和本土藝術家合作，將世界 級的藝術品帶到上海。頂樓天台的ROOF P.M. Modern Dining 餐廳前臨外灘一覽無遺的景致，讓訪客樂不思蜀。

茶館聊天

上海的社交傳統方式正在復興。城中許多藏身弄里的茶 館相繼舉辦「圍爐煮茶」活動，讓賓客圍坐爐火旁邊， 在茶香氤氳中品茗名湯，細嚐糕點乾果，盡得舊時文人 雅士的風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