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愛回家

每次和家人談及到香港去，我們必定說是「返」香港。粵語中的「返」，即「回去」、「重回」，或是「回家」的意思，而不止是「旅遊」、「來到」和「度假」的涵義。我從未長居香港，卻把這個城市視作第二個家，確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。我在英國出生和成長，人生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度過，但香港對我來說別具意義。「返」這個動詞，蘊含著一種重臨父母家鄉的深層渴望，而這裡亦是我眾多親戚居住的地方。香港的回鄉之旅正好是一個機會，讓我充電及休養生息，並重新認識這裡一切。

出生於中國家庭但在威爾斯長大，令我對身份認知有點混淆：我既是中國人，也是威爾斯人，卻從未覺得一面倒屬於任何一方；極其量只能說我是忠於一處地方，而非一個種族。我的農曆新年和暑假，都消磨在西貢、黃大仙和深圳等地探訪親友，像個遊客般到香港島及其他景點四處觀光則絕無僅有。我總是不斷地拜訪親戚的家，聽著他們說「看看你，長大了不少。」和「學業怎樣了？」，然後再捏一下我的面頰來烘托氣氛。

但我愛跟著媽媽和嬸嬸們到街市買菜，為家常聚餐準備食材。街市裡的東西讓我眼花繚亂：籠裡的田雞、 在淺水池中弄得水花四濺的生猛鮮魚，還有眾多我說不出名字的綠色蔬菜。在香港的日子，除了替長輩到雜貨店購物以表孝心，我總是被拉往一家又一家的茶樓，面前堆起一籠又一籠熱氣騰騰的點心，陪著親友們以蝸牛的緩慢 速度品茗。我對香港農曆新年的記憶總離不開西貢，當踏進祖母的老宅時，都要先跨過高高的門檻，據說這樣可以保祐我們，阻止鬼魂入屋。我會點起三柱香，告訴祖先我回家了，媽媽便將一束枝葉完好的柑橘放上神枱。然後我便向祖先送上新年祝福，並且祈求神明庇蔭我和家人。 

在成長的過程中，我總認為香港之旅是理所當然的，只不過是一家人每年指定的例行公事，從沒為此感到欣喜。現在，當我以成年人的身份回來，才了解我和這地方與生俱來的聯繫，明白到毋忘自己的根是何等重要。我十分慶幸可以擁有兩個家，在香港過年，是與摯愛親朋聯絡、反思，以及團聚的時刻。 

香港的農曆新年另有一番景象：到處都是精心佈置的賀年裝飾，耀眼的紅、金色燈籠在風中搖曳，象徵著財富和豐足的巨型金元寶裝飾琳瑯滿目；人群跟隨醒獅隊伍，在喧天的鼓聲中爭相搶奪一小片寓意好運的生菜。每個人都做好準備迎接這個年中最重要的節日，令這座本已活力十足的城市，更趨熱鬧繽紛。隨著假期將至，人人忙於計劃怎樣善用一分一秒；年宵市場攤位擺滿了利是封出售，人們爭先恐後地搶購為春節預備的鮮花和禮物。

在我心目中，這座城市永遠佔有特殊位置，無奈每次新年之旅都會帶來點點猶豫：履行孝道所帶來的壓力、辛酸童年記憶的喚起、轉換語言的困擾，還有是按照家人指示將禮物裝滿行李箱，因而弄得腰痠背痛，換來是回程時攜帶更多的物件，以致超出了行李限額。縱然這城市每年都有很多變化，發生數之不盡的事，但仍然有很多地方始終如一，跟我們離開時沒有兩樣。每趟香港之行的記憶，都是鮮明而又複雜。對我來說，當中有緬懷、幸福和悲傷的時刻，這些零碎的記憶合而為一，與我的青春交織在一起。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細味一切，回首來時路，擷取珍貴回憶，並再次與家人團聚，迎接另一個新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