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謂香港人?我這個居港印度人多年來一直反覆思索著答案。
大家可能不知道,香港能夠發展為國際金融中心,印度人其實功不可沒。除了「麼地」和「律敦治」等名字外,滙豐銀行、香港大學、天星小輪及半島酒店等不乏印度人為開山元老,也是香港舉足輕重的命脈。
Hari and Padma Harilel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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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據政府統計數字,香港現時約有85,000名南亞裔人士,約佔整體人口的百分之一,亦是繼菲律賓及印尼傭工後,城中第三大的移民族群,數字不容小覷,但偏偏乏人關注。
我的家族在1960年代移居香港,其時正值「印度淘金熱」,夏利萊等大亨紛紛在港建立起商業王國。當時,我的祖父因從事進口生意而發迹,部分原因是獲得夏利萊的訂單。但家父就沒有這種運氣了,他在重慶大廈開設的電子產品店,受1987年的股災拖累而關門大吉。
我對香港的早年記憶,均圍繞重慶大廈裡的聲音和情境:那股咖喱角翻熱後散發的羶味,夾雜著塵封的貨架上過期香料滲出的霉味;各種方言此起彼落,還有似乎未經領牌食肆的雜工,鼓起如簧之舌在拉客。這幢大廈後來被王家衛的電影《重慶森林》描繪為九反之地,形象深入民心。
時間在重慶大廈彷彿完全靜止下來,這裡至今仍保留著我兒時記憶中的面貌。若我換上一件舊衛衣,幾天不刮鬍子,自可輕易混在大廈的人群當中,因為大家的打扮都像初來埗到的新移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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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香港的印度人社區還有另一種面貌。自本地金融業騰飛之初,印度的望族已在此地安家立業,構建出獨一無二的次文化。第三、四、五代除了接受英式教育,還深受印度傳統文化的薰陶,形成奇妙的混合體。他們在半山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,只與小圈子的同鄉打交道,每過一代,他們對「落葉歸根」的念頭就愈發模糊。
可是,真正的「根」到底在何方?答案顯然不是印度,我們大多並無歸去之意,亦不情願踏足當地。另一方面,也有許多人捨棄香港,選擇到新加坡和吉隆坡等稅率同樣偏低、但對印度人更友善的地方,剩下我等熱愛香港之輩,成為被嫌棄的異類,忍受偶爾出現的種族歧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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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我的背景,能擁有不錯的際遇和工作實屬萬幸。不過,作為自認的「香港人」,我總是感到為難和洩氣,哪怕只是一句「你原籍何處?」,也足夠令人厭煩。
我並非在香港出生,但人生大部分時間也在這片土地上度過,因此一直自視為香港人。某程度上,我的經歷呼應了祖父母和雙親那份莫名飄泊的感覺,雖然身處在文化上截然不同的地方,卻保留著祖籍印度的自豪。
徘徊在瞬息萬變的當下和對往昔不斷褪色的追憶之間,心之所在,就是你家。居港的印度人縱然被史冊遺忘,或迷失在族群聚集的「重慶森林」中,甚至隱居於自己的堡壘內;但他們在社會、經濟和文化層面,都是香港的重要一員,特別是印度文化,更彰顯出香港作為文化大熔爐的地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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